[第六屆小說組佳作]陸通《綠珠兒》

[第六屆小說組佳作]陸通《綠珠兒》

 

順著濱海公路南下,過了北門、學甲、將軍一帶之後,就是這裡了。

 

農夫漁民辛勤地耕作著。耕作著自己小小的一畝田、耕作著自己小小的一塊地、耕耘著青蒼翠綠的農田,或是湛藍清澈的魚塭。

 

道路上行車不興,偶然可見一兩輛中型卡車或是摩托車呼嘯而過。或許是因為路太大,或是人太少。

 

孩子們與其他地方無異,總是殷殷期盼著能夠早日長大,就不用寫功課、不用讀書。而老農老漁們與其他地方也沒什麼不同。土地是他們的信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復一日的活著。

 

時代在變,這些老人們總可以感覺得出來。以往的農作物收價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低廉過了。生活是一天比一天難過,當中有頭腦的也早已行李俱備脫逃了。

 

只是逃了就逃了。總也不能像養豬鴨雞犬一般圈塊大小的土地豢住他們。常常有人嘆道,這天在變了。這一聲一聲的鋤頭墜落在土地的聲音已經敲不醒土地公。甚至是初一十五的拜拜供香也沒法再讓自己的生活好過一點。只有在涼亭或榕樹底下將棋時心頭方才快活一些。

 

天邊的藍,在夕陽的光暈旁沾染了些許橘紅。一點一點一點的慢慢擴散了出來。像是一顆天大的橘子沒入了耕田,把天跟田都一併染紅了。

 

 

即便如此,陳興還是得耕作。他老早過了七旬,還是每天騎著那駕碰碰碰碰碰的摩托車去巡視田邊,看著自己養的大稻一天比一天更加粗壯,有些稻子甚至已經開始結穗了。陳興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也許可以給大孫買幾件新衣服,還有幾件文具用品跟書。陳興在心底盤算著。之前也攢了些許積蓄下來,如果此次能夠大豐收,大孫下學期的學雜費也就甭那麼愁了。保不準還可以把之前欠老吳的那筆錢一併還清。

 

陳興自己開心地想著,彼時,老吳就不會像現在一般,對他極其的冷淡。雖然他仍還是看照著老交情不忍跟陳興撕破臉。但人啊,總也會羞愧的。窮歸窮,這錢的概念還是得清。與誰借了些什麼錢,一點一點都要還給人家。非自己的錢,絕也不取。這土地給予人的已經太多,不必要再向別人乞討什麼。

 

陳興老侍奉著這概念,不曾變動。

 

大孫其實也可憐,他父母死得早,在大都市裡經營企業,一個周轉不靈,把兩個人都熬出病來。其實也何必呢?陳興現下想到都覺既難過又不值。這生命也只有一回,何苦把自己逼上死線?他也怪自己,小時把兒子的功課督促的太好,學校老拿第一。才讓他長大之後不能承受失敗。兩人生病之後沒過多久,就撒手歸天了。這大孫連要交由誰看顧都沒說好。

 

陳興也就這樣種著大稻,一年復也一年。錢並不多,祖孫倆從老農津貼領到就學貸款也都不夠,這才厚著臉皮跟老吳借。老吳脾氣頂好,初始倒也大方的很。直到最近手頭緊了,這才學會給陳興臉色看。陳興也不以為意。本來這借錢一事,冷暖自知。沒聽過這討錢一方還極有尊嚴的。

 

陳興看了看這天,這稻,這風。無一不好。看來今年勢必是有大收。得提早準備起了。想到這裡,陳興的興奮之情幾乎是掩蓋不住。

 

於是,陳興碰碰碰碰碰的騎著摩托車,離開了水田,離開了秧稻,返家。

 

 

 

幾個禮拜之後,事情開始有了些許的奇異變化。先是阿水家的大兒子開始,胡亂生了一個病。這病也不嚴重,稍稍咳嗽鼻涕。眾人也不當一回事,幹活的幹活,餵豬的餵豬,趕牛的趕牛,巡田的巡田。生活還是這樣過著去。

 

某天醒來,不得了了。那大兒子的感冒症頭全好了。卻多了一個讓眾人掉下巴的毛病。

 

那雙原先亮晶晶閃白白晶瑩剔透的眼睛竟然全數轉綠,浩浩蕩蕩綠色一片,眼珠眼白眼角膜眼房瞳孔等等等等全都變綠。像是一顆未熟透的橘子般青綠。

 

這下阿水是真的擔心了。這兒子好好一枚怎犯了這毛病?雙眼全轉綠了?這是怎麼回事?

 

消息走的很快,村子裡沒有人敢接近他們家了。這家子被描繪成污穢骯髒的一家子,必然是有人行為不正才有這等禍害。此話一出,更沒有人想靠近他們。

 

阿水根本不在意這些。他現在恨不得自己可以像是畫畫一樣拿起油漆把兒子的眼睛塗回原樣。

 

市場的江湖郎中在阿水那兒子前後左右全看一遍,說道:「這病之前曾在台北一帶流行。死了很多人呢……」他瞥了瞥阿水一眼,果然是緊張樣。「大夫,那該怎麼辦?」「免驚免驚,本大夫正好是治這病的專家。當初台北那大流行阿,也是在下一手包辦把這病壓制下來的。你可要想想,這病阿,出自血脈經絡的不暢,在下這就給你寫包藥理,調節身體的懂吧?回去按時服藥即可。」「大夫謝謝你阿,你可真是咱的神仙……」「謝也就別謝了,只是這藥理也是在下的祖傳祕方,本來不該隨意給予的。但念在你一片真心之上,也得降價賣給你了。這樣吧,兩萬元不算過分。」江湖郎中誠懇的說,那雙透明的眼睛信實的很。阿水點頭如搗蒜的掏錢付了,趕忙帶了孩子抓藥去了。

 

幾日後,陳興在土地公廟面前聽到阿水在咒那沒良心的騙子。兩萬元積蓄存了兩三年也就這樣掏了去,兒子的眼睛甭說是變回原樣了,就是連藍色紅色黃色棕色黑色白色也都沒點影子。好端端的綠色兩顆球依然耀武揚威的掛在臉上。

 

無奈也罷,求求土地公吧。孩子眼睛變成了這般鬼樣,如何生活?求求土地公吧,變回原來顏色好否?

 

連續拜了兩個星期,這雙眼的顏色一丁點都沒有好轉。縱然阿水見到鄰居們總還會說這顏色好似淡了一點。但這種說法就是連阿水自己本身都不相信的。

 

帶去看醫生嗎?這學西方知識的洋醫,動不動就在身上鑿孔挖洞,切來割去。不能信不能信。他們拿起手術刀來跟市場賣豬肉的拿起屠刀根本沒有兩樣。誰知道好端端的兒子進去醫院之後會不會就出不來了?

 

也就放著吧,聽說台北那地方有個神醫,素來是不隨便出手的。若是有了錢去求他,保不準有點生路。現下稻子也快熟了,正巧可以攢一筆錢去台北拜託他。

 

陳興是很同情阿水的,可他同樣不讓大孫去靠近他們家。這眼疾或許是會傳染的也不定,村子裡的說法越傳越多,最荒誕的是阿水那大兒子玷汙了誰家姑娘,老天爺為了懲罰他才給他那副看不清的雙眼。陳興不信這個,那大兒子他也見過,人是木訥了點,可還是個善人。不至於會搞上誰家姑娘。

 

 

可這事若在此收尾也罷,偏偏這綠眼睛的疾病卻像是長了腳一般。幾個禮拜之後,木伯家的大姑娘竟然也成了綠眼者。這下可好,故事從頭再敘一次。先是遇到了個自稱有祖傳祕方的奇人,這回是個扮裝舉止都像極了個乞丐的男子。木伯從那祖傳祕方抄下的種種藥方,也迅速的被證實又是一場騙局。眼睛只有更綠沒有更好。原先透明的眼房也是綠的可以,活像是給人浸過一池綠液

 

木伯是信媽祖娘娘的。可那海神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不想管,拜了整整一個禮拜的結果沒有比拜土地公好至哪裡。該綠的仍然綠的很。

 

大家這下開始擔心起了,這綠眼疾不知是否真會傳染。

 

是不是傳染也沒有人知道,總而言之這綠眼疾發病的例子越來越多。到了收割前兩星期,村子裡的年輕人清一色都染了這病了。就是陳興的大孫子也不例外。而陳興也很配合地從江湖郎中到保生大帝(陳興祖來拜這長大的)到想拜訪台北神醫的流程全數走過一遍。他那大孫子的眼睛卻仍是綠的。張起眼來給人嚇的合不攏嘴,活像是看到一株大腿粗的稻子一般。

 

稻子收割之後,眾人包了輛車上台北。那神醫卻早已不知去向。門前還圍了一群要來討公道的人們。一問之下才知道,那神醫給的藥對於治療眼疾是有用(但不知是否可治療綠眼睛),卻有極嚴重的副作用。甚至有人因此坐上了輪椅半身癱瘓的。

 

眾人一聽不得了,那土地公還是保佑人的。假使早些日子來,搞不定這批年輕人都送了小命了。於是也不管那麼多,再度風塵僕僕的坐著那輛車回來。

 

既然這眼疾看樣是沒藥醫了,鄉下的人們對於世事看的也淡,風塵半世紀了,再大的風浪也不是沒見過的。雖然這綠眼疾可真是從未聽過,他們也不甚在乎。反正很多事情也不是在乎就可以解決。

 

眾人既然有了這個共識,生活也就繼續過下去了。耕作的耕作,打魚的打魚,讀書的讀書。一切總還是上了軌道。

 

只是那生了眼疾的年輕人,也開始學起了老年人的口頭禪了。「這天也變了,地也變了。」他們說。這也怪不得他們,一雙綠眼睛看出去的世界看不到青綠稻田。

 

天沒變,只是人變了。

 

數個月後,老一輩的發現有些不對勁了。這批年輕人開始變的精明起來。陳興就曾抓到他那大孫在跟老吳那閨女兜售自己的文具。還是兩到三倍的價錢。

 

這不對。陳興衝著大孫就是一頓罵。彼時剛回到家就被陳興拎著,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啪啪啪的賞了幾個巴掌。

 

這金錢的概念不是這樣的。人靠著土地生活,靠著土地吃穿。他可沒聽過這土地索兩到三倍的種子與肥料才長大稻。這違了自然法則。陳興氣的發抖。

 

大孫只是白白地看著他。不知是瞟抑或是瞥還是睥是睨。哪雙綠眼珠兒根本看不出個端倪。

 

陳興忽然開始害怕起來了。怎麼大孫變成了這般怪物?之前聰穎靈秀的大孫不知道跑至哪裡了,換來了眼前這枚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原先陳興的銳氣被大孫如此一看,忽然全數盡滅了。他只想早點遠離那雙懾人的綠珠兒。

 

只是這綠眼睛的事情已經纏上了這村子了。大約是上台北那時候傳出去的。村子裡有個正常眼珠兒的人會讀報。一天從村子尾大呼小叫的直衝到村子頭。說是咱村兒上報了、上報了。此話一出,不論是綠眼珠的還是正常眼珠的都衝出來詢問。

 

「你看……你看這個……」那人一手拿著報紙,另一手扶在膝蓋上喘氣說。阿水一看急了,回答道:「幹,你是不知道我們沒人看得懂那一橫一撇扭來扭去的蟲子是不?」

他好容易直起身來,急吁吁的開始念了起來:

 

【記者繆政甫,台南綜合報導】在台南縣的一處小鄉村當中,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疾病。得病的人會先有類似感冒的徵狀,之後幾天,雙眼會全數轉為綠色。目前根據調查顯示,這種病似乎好發於十到二十歲之間的年輕人,已經在南部造成了一陣恐慌。衛生署長吳仁耘表示,研究已經如火如荼的進行當中了。必定會盡全力調查此種病症的前因後果,以消弭民眾心理的不安。台大生物系教授林梓胥表示,人的眼球之所以是透明無色的,在於裡面並沒有其餘色素。這種病會把人眼轉為綠色的原因,雖然目前仍在調查當中,林教授認為可能是與病毒會建立自己一套的蛋白質,而與眼睛裏頭的物質作用之後會呈現綠色所致……

 

念到這裡,那些正常眼珠的人們已經忍不住了,紛紛問道:「什麼是色素阿?」「蛋白質是什麼?」「什麼病毒什麼的,彼款東西不是會讓人生病死掉嗎?」「他們要做研究會不會把我們兒孫抓去實驗室切割解剖阿?」

 

甚至有老者已然回頭警告兒孫,以後出門沒有大人陪同,就是不允。天知道那些都市裏頭的人心眼多壞,搞不好他們已經在村子裏頭出沒,開始抓起綠眼的人了。如果看到鬼鬼祟祟的人晃來晃去,絕對不可以跟他們說話。那就是都市人,跟他們攀談兩句保不準就被裝進布袋裡送到實驗室去做實驗。

 

綠眼睛的青年孩子倒是沒這麼驚惶,他們估量著,這則新聞一出,彼然會有人來到村子裡觀賞綠眼睛的疾病。到時候可以在村子口設立售票口,如果一張票賣四十,一天來個五十人也就有兩千元了。比起種稻來說,倒是好賺許多。有心的甚至已經開始計畫籌備綠眼睛博物館。把發病之前的生活跟發病之後的生活做上比較,也可以擺上平常吃飯看書的器具。然後在博物館門口再擺上票亭,又是另一筆收入。

 

這個想法當然很快就被他們的父執輩否決掉了。陳興怒斥說把人當作動物一般與人觀賞,不荒謬嗎?要不要乾脆去申請特殊殘疾換錢換津貼?

 

綠眼睛一聽,這提議極好。打明兒就去辦。老者連眼白都翻出來了。

 

沒想到綠眼睛們一般思想,隔日可真出發辦重大傷殘身分去了。這下氣的幾個正常眼睛的人們都快嚥不下口沫了。只是氣歸氣,擋卻又擋不住,也只能由他去了。

 

一團人來到了附近鎮上的辦事處,任由那那辦公的小姐拿出了手冊左比右比,沉吟良久,似乎下不了決定。只好又讓他們坐在測試眼壓眼視力的機器上坐了許久許久,就是那隻小兔子都看到不耐煩了。

 

那小姐看著他們的檢查報告,再跟同桌的男同事比畫一番。等的綠眼睛都有些不耐了。正巧又遇上中午時段,那小姐一看十二點整,說道:「你們等會吧,我們下午辦公時再幫你們處理。」說著說著辦公室裡員工便幾夥幾夥走了出去吃飯。

 

下午,那小姐似乎終於下了決定,讓她們拿了一疊爬滿黑色小蟲的紙張開始在各處室亂竄。從會計組到總務組到事務組到決策組都跑了過,卻總沒一個下決定的。好容易跑到了那個負責蓋章證明的人面前,他看了許久,又把一開始那小姐在看的小冊子拿出來比畫一番。搖搖頭,不肯蓋章。

 

綠眼睛們這下火了,耍人也不是這種玩法,兩面三刀的廢物渣仔,說,不蓋章是為什麼?

 

辦事員把冊子拿到他們面前給他們看,說道:「規定說雙眼傷殘到達重大殘疾的比例要有百分之七十的眼睛變異,你們的眼睛顏色不夠深。」

 

眼睛顏色不夠深是一回事,只是這眼睛顏色的變異還是引起了國際興趣。國家不知道那條筋不對,把這消息暴露給了國際衛生組織知道。雖然已經不是會員國了,但國際衛生組織還是派了幾個大鼻子金頭髮藍眼睛的阿豆仔來看了一下。綠眼睛們沒有太大反應,心裡卻是一般想法:你藍眼睛沒啥了不起,我們這綠眼睛可是從眼白到瞳孔都是綠的。

 

又過了幾個月,這稻田的青綠色又再度豐沛了整個村子單調的風景,不再是土地的偏棕黃色,而老農們耕作的汗水味,混雜著空中的一股淡淡肥料屎味,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異味。沒人敢說是香是臭。

 

只是綠眼睛的人們完全當作沒有這回事。他們太沉浸於如何在體制之外賺錢了。原先會耕作的綠眼睛全不會耕作了。他們的眼睛看不到綠色的稻田。

 

看不到綠色的樹,看不到綠色的葉綠色的茶,也看不到雙手沾滿綠汁液的老父、爺爺。

 

某天,那會讀報的人又開始說起報來。內容大意是說英國研究報告顯示,綠眼睛的病毒會破壞人體中的某個基因,導致人在個性上面也多了一些東西。雖然還沒有經過證實,但是他們認為極有可能會導致人們變聰明,開始愛做生意,開始注意價差等等等。陳興聽了許久,只得出這樣的結論。

 

就是這綠眼睛造成這樣的事件。沒綠眼睛,沒有麻煩。

 

一股潮流開始無聲地動起來了。綠眼睛們沒有注意到。他們太忙,忙於思考怎麼賺錢。忙於思考怎麼說服父執輩的讓他們去執行。

 

父執輩的忽然開明了起來,木伯讓自己家那大閨女去批了許多電器五金,說是將來村子有錢之後,必然會有許多人要淘汰家裡的破爛電器。到時候整個村子裡只有我們一戶有得買賣。必然可以賺上大錢。

 

阿水的兒子則是去搞了個飲料加盟店什麼的。說是現在大都市漸漸開始流行這一套。我們不能跟社會脫節。整個村子唯我一家,不發也達。阿水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

 

陳興大孫開始做起了黑市買賣。這樣講過分了些。他不過是會將自己偶然間拾得的東西裝飾一番,然後拿上街頭兜售。村人倒也捧場。明知不是什麼一流頂級物品,卻是照買不誤。

 

綠眼睛的開始會想,等到賺大錢之後,我們要幫父執輩的買些什麼?陳興的大兒子想著,一定要幫爺爺買台好摩托車。那台服役幾十年的老車實在是吵得很。

 

村子裡的算命師開始多起來了。每個人進進出出時總是一臉神秘。

 

「一切都是天意阿」一個口風比較不緊的算命師脫口而出。

 

而村人們之間的對話也是越來越頻繁。常常兩個人在市場買菜時就嘰嘰喳喳的說起了悄悄話來。陳興知道要發生了事。他也是其中之一。他怕。

 

怕很多,怕成功也怕不成功。他怕某一天會不會被大孫抓去做人口買賣。

 

村子裡瀰漫起一股奇異的味道,跟汗味無端,與肥料味也無端。雖然這兩種味道從沒少過。

 

稻穗開始抽芽的季節,村人也開始忙起來了。原先都是年輕人做的粗重活,又再度擔回了他們的肩上。他們不發一語,耕著,鋤著。每一根稻芽都是自己的子女,也是自己的根,不可輕忽隨便。

 

他們執意。

 

天也變了。村人們偶爾看看天空。不論是不是綠眼睛,都常常這樣嘆道。

 

新聞早不報他們了。每日那個讀報的總會攤了開報紙,嘟嘟嚷嚷的念著一句又一句。但彼款新聞無人愛聽,於是種田的種田,借路的借路,沒有人會駐足在他前方聽報。

 

過了幾個禮拜,忽然村人的互動頻繁到了有些恐怖的地步。在村子上下總可以見到一兩個正常眼色的人嘀嘀咕咕的討論著些什麼。而只要綠眼睛們盡到了討論半徑,所有一切就又忽然停止。像是小時與夥伴玩的一二三木頭人般。

 

似乎一切都拍板就緒了,村人的討論時間順著該月初七之後就逐漸下降。綠眼睛沒有注意到,這個月的月亮特別大,亮的有些像是他們以前的眼珠瞳孔顏色。

 

村人約定,此月十五,殺韃子。

 

幾個月之後,忽然有人想起那個綠眼睛的村子,於是順著濱海公路南下,過了北門、學甲、將軍一帶之後,就看到了那村。

 

農夫漁民辛勤地耕作著。耕作著自己小小的一畝田、耕作著自己小小的一塊地、耕耘著青蒼翠綠的農田,或是湛藍清澈的魚塭。

 

道路上行車不興,偶然可見一兩輛中型卡車或是摩托車呼嘯而過。或許是因為路太大,或是人太少。

 

近裡看些,卻不見了綠眼人。年輕人是有的。但竟然已經領了重大傷殘。

 

村人靜悄悄的,像是怕驚醒了些什麼。年輕人卻什麼都不記得了。雖然眼前總是裹著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毛布,辛勤耕作的樣子,卻又比綠眼好看了些。

 

村子裡不見什麼店家,一切都是這麼簡單。

 

那人在村子裡晃了兩三圈,也不見什麼人來跟他收取入場費。滿目只見一個一個年輕人身旁總站著一個老人,顛顛覆覆的扶著,似乎是怕跌倒。又似乎只是為了指路。

 

天邊的藍,在夕陽的光暈旁沾染了些許橘紅。一點一點一點的慢慢擴散了出來。像是一顆天大的橘子沒入了耕田,把天跟田都一併染紅了。

 

那紅,跟白布上的紅,卻又是完全的兩回事了。

 

評審評論

 

  • 高:這是一篇有點魔幻寫實的作品,但是他把魔幻元素放得太多,就會有一種散焦的狀態。他其實很靠近「盲目」的概念,就是他很專心用一定的篇幅去處理一個小說裡面一個魔幻寫實的元素,但是問題是一樣的,魔幻寫實的小說技巧最困難的一件事情就是小說內部有一個核心的邏輯,要用很多不真實的敘述和細節來撐起魔幻寫實的設定,這些細節比較可惜的部份就是比較一般,沒有讓我覺得很特別的一個點。這些想像都比較真實,所以沒有讓我覺得很亮眼。這篇小說有點缺點就是最後面的處理方式太輕,只用一個很想的段落就結束了這個綠眼人的問題,這樣就會有一種踩煞車的感覺,可以看出同學在技巧上面有一點點不夠成熟。

 

  • 羅:基本上我覺得他是寓言,整個讀起來很暢快,但是結尾也是轉折太快,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殺韃子不可,但是他整個讀起來還是滿鮮活,有閱讀上的娛樂。

 

評選結果

 

編/王/高/羅/計/名

12/00/05/03/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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