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散文組首獎]國防醫學四-石佳禾《轉瞬微光》

[第七屆散文組首獎]國防醫學四-石佳禾《轉瞬微光》

 

今天用體能低落的速度在溫光中前進。速度比散步還快一些,但比起體育課時的測驗則慢得多。如果要用跑步機上的速度來說,大概是一小時能跑九公里那樣的速度,一個周圍的物事會輕快的經過身邊的一個速度。
最顯而易見的是適宜的下午陽光,接近傍晚開始跑的我直接貫串了整個傍晚的日照,陽光色調溫度都那麼剛好,像筆記本上常常出現的那種溫和的封面照片的調性,再軟腴一點就要化了。整個世界溫溫的像幅水彩畫,或是一卷色性溫暖的底片。
很久沒有認真的跑步,也從未在這樣光亮的時刻繞著校園跑。上一次在向晚時運動時下著帶有太陽的陣雨,深深淺淺的灰色會從遠遠的山邊被風吹過來。遠處雨和陽光曲折成為彩虹,我們都了解這些七彩不過就是水光曲折。說是”不過是”,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就是你知道溫柔這件事其實沒什麼,而那些沒什麼的事物有時候反而是偉大並且難以維持的。
穿上最輕簡的衣褲,手機、各式卡片和錢包暫時扔棄宿舍。有人習慣在手機裡裝上運動程式,隨身紀錄里程,好像在身上裝上另外一個腦袋。
從十字路口出發,繞著男生宿舍後邊下坡,藍鵲總是成群,這次在後山的矮木叢裡輕快移動,寶石藍的身影和豔色橘紅的喙讓人很難不注意,尾羽一擺就輕易把提走眼光。繼續下行到底後迴轉往上,一直到活動中心向右再下行到職員宿舍,經過我喜歡的相思樹一棵、花還沒落盡但葉子已經冒出來的山櫻兩株。

學校裡路樹相思樹只有那一棵,那還是有一天下起雨,我穿起雨靴打著傘出門才誤打誤撞這開得正盛、粉黃落了一地的一棵樹。隔著有點厚度的鞋底,還是可以感受到跌落地上粉粉絮絮小黃花的狀似絨布地毯的觸感。
「相思樹的葉子,不是真的葉子噢。」小的時候媽媽就告訴過我了。
那些鐮刀狀的銀綠色落葉,上面帶有一點霧濛濛的粉色像不透明顏料的,那樣葉子型態的東西怎麼可能不是真的葉子。一直到我大量閱讀的一個時期才發現她說的是真的。關於誤解這件事,就像昨天一個說起話來有點特別的調兒的老師在台上上著各種抗生素,不專心上課的我其實覺得他講課的內容充滿哲學的味道。關於抗生素,一旦不細心或沒經驗的醫生將某個抗生素列為該病人的過敏藥物(但其實那症狀只是副作用),以後再要發現其實那藥物其實根本可用是很困難的,你需要很細心才能了解。
(被錯誤掩蓋的事實有時候是這麼難翻盤,不被理解的人可能永遠都會是怪物,是這樣嗎?)

左轉沿著那個我一直認為很陡的斜坡向上,這次我沒有像平常習慣的那樣,在要回到宿舍的T字路口左轉,而是一直向上又到操場跑了一整圈。肌肉不停伸縮,不停出產動能然後移轉成高度。很多同學在這個時間也同樣跑著,大概是經過了繁雜的三節藥理學,我們要將血液流向肌肉,不要一直停在腦袋阿。
不然會腦溢血。(其實我們都知道根本就不是這種關係)
我又回到從剛剛從職員宿舍上操場的起點,有媽媽和學步的孩子要走上操場了,我輕輕的和他們周遭空氣擦身,右轉回到十字路口。
再跑半圈吧。
平時人體在休息狀態,只有15%的血液流向肌肉;而運動了一陣子了的我的身體,此時血液的流量有極大的調整,改成75%那麼多的血量流往運動的各個部位。肌肉的核心溫度上升了大概兩度、心跳上升到也許百三或更多,我沒有測量,但是我大概知道是怎樣運作的。那是前幾天考試的範圍。再跑一下吧,我的臉頰應該紅的徹底了,每次運動都這樣。
然後我又跑向男生宿舍後邊,一直到精神大樓的時候停下腳步。右轉一條很陡的上坡從來沒去過。
一股好奇油然橫生,擇日不如撞日便一股腦兒向上跑,沒想不過幾公尺就喘的累的停下腳步,太陡了。
路的最後是一座神壇和數個民家。(他們平常進出都要從醫院嗎?)
「在柏油路上跑步不好,在PU或是草、泥地上的才有那樣吸震的效果。」極大的坡度讓路面在眼前舖滿,我腦袋裡一直重複播送老師在台上說的這一句並不是考試重點的話。平坦但不吸震的黑色柏油在眼前,有個蝸牛死在上面。我感覺很不對勁,這時候蜿蜒的這條黑路像一條怪蛇,太陽曬著就燙得嚇人。什麼東西能在上面活啊,怪物。
民居的狗吠打斷歌聲,提醒我該走出這個斜陡的場景,天色開始漸層,紅橘黃藍紫的漸次交替。回頭沿著原本是下行的上坡,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方向跑過。還發現那些監視器都朝著下行的方向,自己上坡跑的方向剛好是與這些眼睛直直的對上,照進我所有上行的呼吸、紅暈和散亂的馬尾;那個模樣就是樂章裡最後的crescendo、rit.然後產生高潮。
我在制高點停下腳步。停下就開始能感受到身體的喧嘩,鼓搏隆隆,平時發冷的肢端灌滿血液甚至要發麻起來。天色愈發桔紅了。
有個一歲左右的小弟用腳推著玩具機車緩慢騎了上來,塑膠車輪喀拉喀拉、喀拉喀啦。我眼睛眨巴的看著他就是笑,他沒有看我,只是專注在如何順利的滑行過排水溝蓋。當我和他錯身之後回頭看,他和最遠端日落的方向的背景形成一片構圖。噢,我只有一對觀景窗,大腦是底片。
轉彎處那媽媽剛探頭,推著妹妹遠遠的、吃力的喊著大寶。現在還有人暱稱小孩為大寶,大寶像可愛笑話裡的主角名字。大寶往日落的方向繼續推進,背影逆光。
旁邊一棵大葉欖仁,褐紅色的落葉還有六片稀稀的掛著,新葉子卻好像迫不及待在枝頭處冒出,小小新綠色的。
(有那麼期待嗎?)
相關新綠色的氣味,有一天操場除草,橫斜在地上的綠色枝葉還透有生生的氣味,下過一場雨水那氣味跟蒸發的水氣相混,成為一個很好聞的味道。更晚的時候又飄起了濛濛細細的雨絲,場燈很強,衣袖一遮光還是可以看到發亮的雨水微粒萬萬千千朝眼前飄來。氣味就被這樣的小雨沖散。
新與舊的短暫交會就此時候了,這是代代的更迭。住宅區的櫻花和學校不同種,此時開得正盛,是日劇裡會有的粉色櫻花。今天好像看到了很多能令我快樂的細節,都是些吱吱喳喳的小事。小事都是這麼純粹快樂,因為小事簡單不複雜。
我在十字路口,指尖越過頭頂相觸後用力伸向最高,閉起氣默數。六、七、八、九、十……肌肉慢慢鬆開,天空已經從亮橘成為淡的紅褐色,就是紅茶葉回沖第二次的茶湯一樣的色感。
和緩的走回宿舍,迎面的學姊笑笑跟我說:你臉真紅,像搽腮紅。


已發佈

分類:

作者:

標籤:

留言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