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小說組評審獎]國防醫學五-李英杰《流動》

[第六屆小說組評審獎]國防醫學五-李英杰《流動》

 

水比想像中還要冷。

 

林這麼想,每當這個時刻他就忍不住這樣想。就像回到那時候一樣,在一股巨大的流動之中浮沉,然後順著某一道洋流,不斷奮力向前。追尋一個出口,前方的光源。

 

而他此時在這裡,他知道他所要做的,就是做一樣的事情,穩定的前進,不去想太多。只要重複而扎實的前進著,就像是要不停的複製著前一分鐘一樣。就這樣好好複製個幾十次。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只要他不斷重複滾動著雙手,滾動,努力複製前一個動作。想像他正順著光源,去複製影子的姿態。或者是一個古代鉛印的師傅,反覆印下相同的句子。

 

天殺的鬼知道這該有多難!他可是扎扎實實地被人給踢了一下,痛的他兩眼發昏,直冒冷汗。跳入水時他嗆了一口,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還來不及分清天南地北,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不知從哪冒出一支該死的腳底板,狠狠朝他肚心踢了一下。這讓他更加難受,花了更多時間弄清真正的方位。等他終於搞清楚該往哪前進,早被領先的人落下一大截,努力了多久都追不回多少。餘光中他瞥見瘀傷,青紫一塊,在水中看來更加腫脹。他騙自己不去氣憤,對自己說要冷靜,水溫跟時間會帶走一切。他摸了摸被踢到的下腹部,低溫的水流確實帶走了一些疼痛。但同時也帶走溫度,他失去太多,這讓他難以忍受,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鐘。

 

林不禁開始把划動手臂的速度慢了下來,實在太冷了。前頭一片茫茫的藍色,回頭一片茫茫的藍色,他不要胡思亂想,他沒有時間多想,這麼疲乏的狀況下,手腳都不停的在打動,他是應該甚麼也不想。他真他媽的好奇他為什麼在這裡,沒有終點,毫無希望,他就這樣無止盡的被卡在這裡。他將會這樣他媽的拚死拚活,像個白癡一樣死命說服自己的身體前進,卻只能卡在這裡。

 

 

林在市郊小鎮的住商混和區有棟房子,每天五點半起床晨跑,七點回到家叫孩子起床,直到有一天他和平常一樣,打開孩子的房門叫喊,才發現日子過去了,孩子在被窩裡打滾的殘像還在他腦中停留,整個屋房卻靜悄悄的。妻從後面睡眼惺忪的抱了抱他。把頭枕在林肩上,附在他耳邊提醒。

 

「睡吧。還早。」

 

「諾,別,很熱。」林扭了扭肩應道。

 

大半個早晨他們盯著電視新聞度過,年輕的女主播念報紙頭版,口氣對他們來說有點稚嫩。科技越來越進步,他們在看電視的時候完全體會得到。女主播用手指輕輕滑動螢幕中的平板螢幕,整張報紙畫面就在她手中任意縮放旋轉,用筆一畫就是一道註記或紅線,像個用功的好學生。整個禮拜裡沒甚麼新聞,星期一和星期五的標題內總有幾個名詞重複出現。林有時會跟妻抱怨,然後又開始討論要不要切掉第四台的話題,最後一樣不了了之。林想,或許他們該開始習慣從電視中看報紙,或者用更多時間討論哪一型的主播或廣告人物適合當孩子們的另一半。他開始轉頭看妻從廁所裡出來了沒有,好問問她報紙是不是不用續訂了。

 

禮拜二和禮拜四,每周這些時候的傍晚,林會去河堤邊騎車,那可以讓他的夜晚短一些。從高架橋到籃球場那裡,他有時來回十圈,有時十五圈,河邊的空氣好,那讓他舒服一點。傍晚河邊的總有些散步的人,他喜歡看他們,他想總有天他的孩子也會回來,在這裡,全家一起散步,或許還帶者他們的孩子,他的孫子。

 

他就快要有孫子了,每次看到孩子們回家時他就這麼想,豪仔會變的高壯一些,他好像常上健身房。阿月又在減肥了,但一樣漂亮。每當周末時刻,孩子們回家的日子,家裡會有一種興奮的氣味飄盪。他和妻會討論今晚要不帶個甚麼菜回家,最後還是決定去圓環那裡切半隻雞。老闆娘總說要送他幾個鴨仔蛋,他不收。他一開始曾經嘗試過,因為好奇。但他們現在不收那東西,吃了缺德。

 

那天他們準備了一桌子的菜,挑好時機熱了,等兩個孩子回來吃,豪仔通常是先回來的那個,他一開始會彆扭,彷彿外面住久了,不習慣家裡總有人招呼他坐東往西的。他會先叫嚷著兩聲,大約都是「幹嘛煮這麼多」那一類的,然後換好衣服,默默坐下來,順服的扒上兩三口。

 

不多久就該是阿月到家的時候,高跟鞋扣扣噠噠的,也不知道是去念書還是去跳踢踏舞。有時林會忍不住在扣噠聲響消失後,鎖匙喀啦聲響起往門口多看兩眼。妻這個時候會走過來,附在他身邊作勢拿報紙,其實是在用耳語警告。這段時間剛好夠阿月說完「我回來了」,然後低頭看著手機匆匆走上樓去。她會上樓去看看她,這幾天記得少念兩句,妻每兩個禮拜上演的台詞。全家到齊時通常已經要半夜了。連妻也不知道的是,他早已不是幾年前那個精力充沛的嚴父,再也扮不好。只是努力面無表情,靜靜看著這一切,彷彿排練好的劇本,重複搬演。然後說服自己,早早上床睡覺。

 

 

他終於回到岸邊了,剛開始林還有點不可置信,他以為腳邊踢到泥地的踏實感是幻覺。離開水面的時候,每一道下沉的水流都在妨礙他。光是起身,就叫他夠累的了,足以讓他分不清這些那些。只知道他騎上單車的時候,姿勢狼狽的很。林感到每一塊肌腱都在抗議,不時有個地方被衝破警戒線,讓他抽蓄一下,這使他有點緊張。這些抽蓄彷彿不斷提醒他,像是身體各處互相感應似的。那使讓他的瘀傷抽痛,比之前更加明顯,他無法不去注意。

 

那使他更無法專心在騎車上,身邊的小夥子不斷超越他,這可不是在河堤輕鬆得繞個十圈或十五圈。他知道應該好好調整呼吸,不斷數拍子。吸吸吐吐,吸吸吐吐。那一類他從別人身上聽來的祕訣並無法使他好轉,他焦慮於被身旁的人撞上或擠開;焦慮於哪次抽蓄時防暴盾被完全推開,神經的封鎖線終告失守,他會不由自主的肌肉僵直,橫倒在車來行往的隊伍中,尷尬地等著別人來救援他脫力過度的肢體。

 

 

周末早上他在市立游泳池上課,繳了費的,找了一個年紀相仿的教練改正他的動作,那個教練甚至看起來比林年輕一些,他刻意忽略這些,他認為沒甚麼大不了的。頂多是保養得好,或者是的確年輕一些。不論哪一個都不妨礙學習,術業有專攻,說得多好,一句古老的好諺語,他想。

 

教練喜歡大破大立,「不要去想你本來的動作,我們從原來做起。」他這樣對林說道,又重複寫在教學用的白板上幾次。林很努力,他遵照他的方式行動。先是滾動,手臂慢慢、自然伸展,然後伸出另一支手。交替、相互輪迴。但過去的姿勢和習慣留下痕跡,像亡魂不時侵擾他。「你不能要求自己只用一個早晨就完全擺脫這些,那是不可能的。」他有時會想這就是一種生活,生活中必然會遇到的事。只要他努力練習,過去的亡靈就能像壞習慣一樣跟除。

 

但他得承認,他們的課程的確進行得不能算是順利。教練菸癮重,老說到外邊透口氣。他站在池邊的時間比待在池裡的時間多。林有時會不小心過度呼吸,或者雙手滾動得太刻意。那讓他無法達成他心中理想的姿態,而往往此時浮出水面也看不到教練,於是他只好更加賭氣的反覆練習基本動作。那使得這堂早課更為冗長,而單調。「廉價的教練費,廉價的場地。」他配合著呼吸這樣默想,節奏固定的氣泡不知是安慰還是謾罵,難以辨識的形狀像是飛昇的咒文,在五十公尺往返的泳池內來回漂盪,一遇水面便化得不見蹤影。

 

 

當跑步時,他就只要跑步就好了。移動腳步,心裡默念拍子。

 

先跑步,再游泳,然後上岸騎腳踏車,或者這三類活動得排列組合,並且全部都長得驚人。從前這是他對鐵人三項競技全部的認知。現在,當家裡只有他和妻在的時候,他們更加用各種活動堆滿自己的生活。一開始是妻,某個傍晚林下班早了,倚著頭斜坐在沙發上,眼睛是看著擱在大腿旁的報紙,卻怎樣也顯得有些渙散,沒有對上焦似的。

 

「不能再這樣了阿!」妻從晚市回來時從菜籃拿出一疊社區大學的傳單。

 

妻興致盎然的從各式傳單上來回比畫,仔細的跟林解說。

 

「我們去上這個好嗎?」

 

「孩子不在,老待在家裡,身體會生鏽的。」

 

任妻怎樣用盡全身力氣說服林去參加這些活動,林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致。

 

「就去參加這一個吧。」林索性隨手拿起一張傳單比了比,算是有個交代。

 

那是一個社區大學交際舞的傳單。整個周間妻腳步顯得比以往輕快,好像回到學生時代他們在校園榕林下約會。那時他們會靜靜坐上一會,午後的陽光穿越枝葉的間隙,陰影和天光隨著風搖動在他們之間,妻拉者他的手站起來。那時她和林才剛開始交往,他叫她阿好。

 

「我跳舞給你看好嗎?」那天阿好臉上紅紅的,輕快地併了兩三步便在泥地上跳起舞來。

 

林沉浸在回憶裡,重複想著那天發生的事,那時阿好真是好看,只是胡亂轉幾個圈都好看。林沒有跳,他從沒學過,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裡,也不坐下,任樹葉和秋風打在他們身上,時光永恆得像是一幕最好的電影長鏡頭。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跳。」回家路上妻這樣對他說,好氣又好笑。

 

「哪有人家去學跳舞只坐在旁邊看的。」

 

「諾。」林像是賭氣似的,轉頭看著窗外,妻打著方向盤把車駛離轉角。

 

交際舞的課程,林就只去過這麼一次,算是證明他努力過了。反倒是妻,學出了興趣。而且越來越廣泛,幾年來妻開始去上各式各樣的課程,園藝、插花、織布、黏土、烹飪、更多社區公園的土風舞、太極拳。而林,變得有更多的時間。可資他成日在家,對著書報或電子螢幕。

 

妻也不是沒有拿過幾個傳單再說服林,但總是一樣的情節上演,去了一兩回,算是踏出家門觀光。幾次來回,耐心甚佳的妻也要舉旗投降。正當妻看著林皮帶上的磨損發愁那幾天,林退休前的同事王難得找上他,說是去運動酒吧看場球。世界盃,四年才一次的冠軍賽,妻就這樣放任林去了。熬夜加上酒精,妻本來不想讓林去的。但王是難得幾個能和林處得自在的朋友,又這麼久沒見,妻也就獨自留得小夜燈,抱著康健雜誌和憂慮睡去。

 

「或許是王擅交際,長袖能言,正好和林互補的關係吧。體型也相近,中廣身材。」

 

妻在半夢半醒中幽幽想到。

 

妻怎麼也想不到,她醒來後反倒像是經歷了一場真正的大夢,她完全被搞糊塗了,好多個月都幾乎不能相信。那天林回來後睡了一覺,也不知是哪個神經不對,去弄來一堆鐵人三項有關的書。妻懷疑她掐自己越痛表示她睡得越沉,林竟然開始一連串近似戒條般規律的訓練,買越野單車的時候妻甚至驚訝的來不及阻止他。她想不透一場球賽跟鐵人三項有任何關聯。

 

夢中夢,電影演過的,妻想。

 

 

或許是哪次運動時心裡默念的咒文產生效力,今天他輕易的擺脫了車站前推銷小姐的糾纏,大步走進捷運。林每天經過這裡,走久了也順便觀察,看那些好像未經世事的,可能背負某種集體信仰的,在車站門口散布的男男女女,他們的共同點是有著年輕的面孔,永遠站在那裏,不辭辛勞,彷彿生來就在這地界,向往來的人群招呼,林有些想起以前在鄉下,鄰居叔伯招呼你進來坐那種熱情。差別是語言,或是聲調上某種落差,林有點懷念兒時親切的地區方言。他們永遠也不會講:

 

「先生,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兩分鐘嗎?」

 

「小姐不好意思耽誤你一下時間。」

 

或者面帶微笑,不多不少,八顆牙齒,手臂向外生得像是旋轉門上的欄杆。方向不對,就會被卡死在門口,進不得,或出不去,機械化得像場噩夢。電梯緩緩下沉,林任城市的交響樂隨咒文散去,身子慢慢沉入捷運系統。

 

幾年前,林或許會心軟,想豪仔跟阿月也差不多就這個年紀,不小心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們。買上一支兩百元的筆,或填進幾個正確無誤的表格,應和之間無意出席幾次大型演講。不同的公司集團,但他總分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差別。林想起有次他在那些場合裡,差點還分期買了上萬元的保健品,小姐去拿訂購單時妻碰巧傳來簡訊。

「去騎車嗎?晚上回來吃嗎?不然我就不煮了。」

 

他突然不知道在這裡做甚麼。急忙找各種理由擺脫那些好像是用盡各是方法,只求死命挽留他的先生小姐。林幾乎是用上了騎車時閃避路人的各種技巧。電梯關上門時他甚至氣得向他們隔空揮了好一陣子。打開家門,妻沉沉的在沙發上睡去,桌上擺了幾個隔夜菜,有些涼了。

 

後來他便不再接受那些年輕人的邀約,甚至懶得填幾個錯誤的表格。

 

如今體重計上的數字不斷下降,孩子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林和妻更常打電話給孩子們,卻不常接到孩子們的電話。他有時都要懷疑這些事究竟是不是有某種神祕的關聯性,就是難得兩個孩子都回家,豪仔卻老盯著電腦螢幕看,而阿月則是躲在房裡。就是全家出門了,不論人在哪裡,都不時要摸摸手機,手指滑來滑去,自己吃吃發笑。這樣的狀況夫妻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相視苦笑,年輕人,時代真的是不同了。

 

 

終點線就在眼前,林不斷這樣說服自己,他不停想辦法讓單車前進,但全身上下發出耗竭警號的他甚至不能算是在踩踏板,只是盡力移動腳掌,讓它保持原有的轉動。他避免去想到任何關於體力透支帶來的後果,為甚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妻有次這樣問他,他沒回答。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答案。但有些事是確定的,如果他能平安達到終點,他以後絕對不做這樣折磨人的事。他低聲暗自詛咒,那個看完球賽後發癲的自己。

 

 

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晚,都快到了農曆年前才有那麼一點寒意。林和妻去了幾個市郊的風景區遊玩,等著兩個孩子一起放假的時間。豪仔前陣子才打電話回來說要帶女朋友回來吃飯。後來又改口說不,講說是過一陣子穩定一些再說。

 

年假快到了,可孩子們還沒回來。距上次比賽結束好一陣子了,林最近看來也沒這麼樂衷於運動。妻今天回家晚了,街道旁的路燈紛紛都要亮了起來,她快步走下公車,假日的氣氛瀰漫在整個街道上,連行人也顯得比平常放鬆,在街上漫步逛街。妻之前傳了幾個訊息林都沒回。

 

踏進玄關的時候,整個屋子是暗的。妻摸索著牆壁,想打開電燈,好像有什麼聲響在屋子裡迴盪。她按下電源開關,玄關的燈泡亮了起來。

 

妻走進屋內,林整個人倒臥在沙發上,鼾聲大作,桌上有幾瓶空啤酒罐。

 

「怎麼喝成這樣?」

 

妻放下手邊的東西走到林身旁蹲下,林的表情此時突然變得非常痛苦。

 

「阿阿!嗚嗚……阿!」」

 

「怎麼拉?」妻連忙搖醒林,林整個人彈跳起來,好像還不能適應從黑暗中回到這個世界,一看見妻,哽咽一聲,突然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他死命緊抱著妻不放。

 

「好好好,沒事了,別抱那麼緊,快不能呼吸了」妻笑著說。

 

「阿阿阿阿…阿欸欸阿阿!阿阿! ……」

 

林的手在妻的背後不停的揮舞。

 

「你這樣我怎麼知道你在說甚麼,像個孩子一樣呢,哭成這樣。」

 

妻抱抱林又放開,好好的看著林的手勢,他們之間的密碼。多少年了,那讓他們不那麼靠近,卻也更加努力理解對方。林激動得不停揮舞著,而妻只是點頭,微笑或停頓,時而認真回答,他們很久沒有這樣長談了。

 

他們談到豪仔的未來,年輕人的耳環,真怪。豪仔介紹的游泳教練也是,都只帶右耳,可能是流行。阿月不知道那個男朋友到底怎樣了,好幾次躲在樓上偷哭,還以為沒人知道,其實林跟妻都緊張的睡不著。說是鴨仔蛋可以坐月子,但林跟妻後來看了就怕。也不知道打了幾胎了,陰損,那東西不碰也罷。

 

天是真的完全暗了,許多大樓窗戶都紛紛亮起了夜燈,這是都市的夜晚,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卻也是城市裡難得安詳的時刻。他們一起隨便弄了幾個菜一起吃,阿月傳了簡訊來,說是過兩天回來。孩子們也許很久以後都不會知道他們今天發生的事,以及更多其他的事,或許哪一年親戚團圓時他們會聽到,當成一件趣事,或著除了他們倆,永遠沒有人會知道。這是他們的選擇,努力讓一天的時光變得充實。在不得已的某一天前,嘗試讓這間屋子有過更多光亮的時刻,他們還在等待。

 

 

報名比賽前,他猶豫了好一陣,他暗笑自己老立下將來會反悔的誓言。他走向檢錄處旁的置物櫃,一樣的位置,放好他帶來的隨身物品,外套、後背包、備用的助聽器、零錢包、幾條口香糖、鑰匙,拿出手機時它突然震動了起來,林按下確認閱讀簡訊的按鈕。妻傳來的,他取下耳朵上的助聽器,第一次,林想起這城市的交響樂,汽車排氣聲,喧鬧的人聲或推銷,在白日永恆得像是極圈的冰層,一到了凌晨某些時刻,地球大暖化,靜得像物種全都要滅絕了似的。好像是某種城市的規律,無止境的循環。

 

沒有孫子也不是甚麼大事罷。林走向賽場時這樣想到,王也沒有孩子,夫妻倆不是過的挺好。他深呼吸,吐了吐氣,暖暖身子,拉拉泳鏡確認好綁的夠緊。

 

此時此刻,他知道,在這裡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穩定的前進,不去想任何事,沒有雜念。只要扎實而穩定的前進著,像是要不停的複製著前一分鐘的自己。就這樣好好複製個幾十次。只要他不斷重複滾動著雙手,滾動,伸展,向後仰望、拍打。複製一樣的動作,或者說是模板。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好比想像他正在洞穴中,順著光源,用身體迎向流動的影子,去複製它的姿態。或者是某個鑄印場,只有他,和許多的鉛印,千千萬萬,在那裏,他為一如往常地小心翼翼,仔細地反覆拓印,試圖多流傳一個句子,哪怕刻印繡青,墨跡散亂。

 

評審評論

 

  • 王:這篇小說在寫老人的故事,這是裡面唯一一篇是寫老人的故事,一方面寫他參加鐵人三項,另外則是家庭的部份。老人關心的事情會越來越窄,另外一方面老人角色又去參加非常艱辛的鐵人三項,這是一個身心靈交錯的一個狀況,可能必須透過身體上的折磨來感受到心理上的變化,以及對於現實生活中新的認識或是反省。這部份作者處理的非常好,也不會灑狗血,他慢慢鋪陳這個年邁夫妻的感情。

 

  • 羅:我想到的部分是說,它真的對年邁夫妻感情中那種還有一點餘溫,但還是要在兩人之間尋找一種地位的感覺寫得很好。

 

評選結果

 

編/王/高/羅/計/名

21/04/02/0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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