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小說組評審獎]高醫醫學二-李亭儀《三樓四號女孩》

我和我爸住在北方的一個城市邊緣,那裏有永無止盡的工廠和煙囪。天空是灰的,所有建築也都是灰的,好像住在這裡的人們心也是灰的。我們家是一個磚造平房,和其他很多和一樣的平房坐落在工廠和煙囪的外圍,所有的磚頭都因為長期的空氣汙染侵蝕,而也變成灰灰的。

 

這裡的人們不穿鮮豔的衣服,或許是因為要進工廠做事的關係吧,又或是,會打破某種已經約定成俗的約定。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有個漂亮的女孩來到了我們的城市,她讀過一點書,是工廠的文書小姐。她總是穿著很短的裙子,和那些我從來沒看過的漂亮顏色衣服。人們對她議論紛紛,有人說她一定常常下海,我不懂,那麼漂亮又纖瘦的女孩子,怎麼會想要去當漁夫捕魚。過了幾個月之後的某一個夏天午後,海巡隊從海裡撈出了一具屍體,屍體被放在廣場的中間。廣場在工廠和煙囪的中心,所以整個城市配置大概是個同心圓,最裏頭是廣場,接著外圍一圈工廠,和最外圍的一圈住宅。而城市的北方是大海,我喜歡海,海的藍綠色大概是整個城市最美的地方了。

 

大家圍繞在那具屍體的旁邊,我從最後面一路鑽進去,然後看到了那個女孩。她仍然穿著非常鮮艷,橘色的襯衫,扎在亮粉紅色的短裙裡。有人說她遭到報應了,有人說這種不知羞恥的東西總算消失了,我很難過沒有人為她感到難過,她真的下海了,而且不會再回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某個人的死去,雖然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媽也死去了,但是我沒有親眼目睹過,而且我爸現在似乎還認為我相信他的那套環遊世界的說法,我不想讓我爸傷心,所以我也沒讓他知道。

 

我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再過三年,我就要和這裡所有的十八歲小孩一樣,進入工廠工作。我現在還不知道是做些什麼,或許是洗盤子、逢衣服鈕扣之類的事情吧,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我就沒有朋友了,我媽離開了後,我爸的心也跟著被帶走了,我沒有兄弟姊妹,而班上的同學都因為我太無聊而不想跟我玩,但我只是寧可去圖書館看書,不想和他們用石子去丟工廠的玻璃罷了。

 

在這個無聊的城鎮,我最喜歡的地方除了海,就是圖書館吧。圖書館是棟三層樓的建築,外牆幾乎全是由落地玻璃組成的,透明的讓人有些不敢相信,總算是讓這個灰啞啞的城市稍微有個可以喘息的地方。我喜歡看書,看書讓我知道我身處於一個如此無聊的地方,而外面的世界大的很。我喜歡三樓的書,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小說家的故事,透過他們的眼睛,我看到了澳洲加拿列群島的瑪格莉特對我微笑,他們有美好的黃色和象牙白色。我看到了俄亥俄州的紫色桔梗,這些都是我們城鎮沒有的花,其實我們的城市根本沒有花。

 

圖書館的一樓總是擠滿了許多下班後的工廠的員工,他們在那裏看報紙、漫畫和一些八卦雜誌。二樓放了許多我覺得很無趣的「如何成為成功的人」、「三步驟培養好心情」之類的心理勵志的書,所以我最喜歡窩在圖書館的三樓,而那些有趣的小說都放在四號櫃子架上。四號櫃子架旁邊有一個白色小沙發,我喜歡背對著落地窗,把小說放在沙發上坐在木地板上看。

 

我喜歡圖書館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圖書館有個超級明亮又現代的廁所,每次去廁所時,總又會覺得稍微喘了一口氣,然後我就可以放心的大便,然後完成我的「完封」大便。完封大便是我和我爸的小小遊戲,那是一種近乎完美的大便,從在大便的過程中就可以知道了。大便會非常滑順的從屁股裡掉下來,然後會聽到「撲通」、「撲通」、「撲通」,或是「撲通撲通撲通」的聲音,沒有任何殘留,用衛生紙擦屁股的時候,衛生紙也不會有任何咖啡色的東西。小的時候,我和我爸都會為了這個遊戲做許多的努力,像是吃一些超級健康的食物,很多青菜和水果,還有早睡早起。

 

但是自從我媽離開了之後,我爸就變得不一樣了。他不再煮水煮青菜,反而是燦爛著一張笑臉問我要不要吃速食店,我說好,因為速食店在海邊,我可以一邊吃薯條一邊看海。我爸載我去速食店的路上,反常地跟我說了好多的話,問我在學校開不開心,我說不是很開心,任何一個正常的父母都會接下來問為什麼不開心,但是我爸直接問了我下一個問題,那你功課還跟得上吧?我發現這時候的爸爸和學校老師好像。

 

我點了一個裡面有大塊炸雞的漢堡、大包薯條和檸檬紅茶,我爸卻只點了一杯咖啡,我抓著我爸走到一個面向海的吧檯,那裡有大片透明玻璃,可以看到整面海。七歲那一年我問奶奶大海是做什麼用的?大海有多大?大海的盡頭是什麼呢?奶奶說大海可以包容所有過錯,但是一但激怒了海神,就會有不可挽回的災禍,我想到那個工廠的文書女孩,全身濕透躺在廣場中央的樣子,像一條顏色鮮艷美好的魚,卻不再有任何生命,或許那個女孩也激怒了海神吧,奶奶說海神的力量強大,但是只要我們不離開陸地,就能平安的生活,陸地就是一只浮在大海裡的大船。

 

雖然奶奶曾經這麼跟我說過,我還是很喜歡大海,因為海的藍綠色感覺很安靜。有一次數學課的時候,我拿了一隻從碼頭工人那裏裡偷來的咖啡色蠟筆,在白紙上畫了一隻船,我想起那些海邊大船上的工人會把一個重重大大像叉子一樣的東西丟進水裡,爸爸說那是用來固定船的,我說我不懂,爸爸說船不是自由的,它們終究要回到這裡的港口。於是我把本來要當作錨的橡皮擦丟掉,不小心丟到隔壁的同學,那個男生大叫,老師走過來發現我在畫畫,說我不可以在上數學課的時候畫畫,況且我的數學成績一直都不好。我說我不喜歡數學,老師說每個人都必須學數學,不然十二年級的畢業會考沒通過的話就不能去工廠上班。我說我不想去工廠上班,我想搭船去很遠的地方,老師臉一沉,把我的畫沒收,然後說我永遠也不可能離開這裡。

 

我爸和這個城市裡的大多數人一樣,從來沒有離開這個灰濛濛的地方,過著日復一日的工廠生活,不過由於他的年資夠久,他的工作已經從一開始的碼頭小弟,變成工廠的作業員,整理產品的包裝,再變成管那些作業員的頭頭,他在管作業員的頭頭那個職位待了很久,一直到最近,他才變成了可以坐在辦公室,專門管每天進出港的船班號碼和位置。他們工廠生產的是一種塑膠類的玩具,小時侯我常常玩,有很多種形狀的況狀物體,一面有很多一個一個突出的圓圈,而另一面有很多凹下去的圓圈,所以每個方塊之間都可以拼湊起來。我爸都會從工廠挑出一些有瑕疵的帶回來給我玩,我喜歡疊高高的塔,因為或許這樣就可以坐在上面,看到很遠很遠的海有些什麼。但是,我從來沒有真的疊到很高過,總會在疊到第二十個或是二十一個的時候,就會因為只有一點瑕疵的方塊都用完了,而墜毀。

 

住在我們家隔壁的那家人搬走了,聽說他們的爸爸升到了工廠的最高位子,於是拿了很多很多的錢,搭船到國外了。原來,有了錢,就可以搭著船,到那些海的邊際。我也想問爸爸他什麼時候也會當整個工廠的頭頭,然後賺很多的錢帶我走,但是自從我媽離開後,我沒有辦法看著我爸的臉說出這些話。我聽到有人說我爸在工廠裡都在喝酒,不務正業。我也想知道酒的味道,是不是喝了酒,就可以忘記媽媽?

 

隔壁的人搬走後,紅磚灰屋子就空了下來。經過一個夏天後,大門不見了,窗戶都破了,屋內長滿了草,就和屋外一樣。有一次,我大著膽走進去屋子裡,以前窗邊常見的大立燈和沙發不見了,有點消失得太徹底了,什麼都不留下,他們,會回來嗎?爸爸說船都會回來,那船回來的時候,他們也會回來嗎?我發現屋內的窗邊居然長了一小朵黃色小花,我在黃小花的旁邊挖了一個洞,埋了那張被沒收的船畫,我又重畫了一次,還有一本從圖書館裡偷出來的書。

 

老師沒收了我的畫,卻不知道她沒收不了我的心。我真的很不喜歡數學課,我真的很不喜歡數學。我想老師也很不喜歡我,因為我總是考得很爛,老師曾經來我們家找我爸深談,想要藉此教訓我,沒想到我爸看起來毫不在乎,我想老師應該徹底覺得我和我爸都沒救了吧。

 

同學喜歡笑我數學很爛,我也不在意,反正數學再怎麼好也只是進工廠工作罷了,他們還喜歡笑我媽死翹翹,我爸又在工廠一直喝酒。每次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我都覺得好難過,就像難過到死掉一樣,這個時候我就會跑到我們家隔壁房子的那個我挖的洞,我會對著洞口哭泣。我爸很好,我知道我爸很好,就算全世界都覺得他不好,他還是我的爸爸,他會帶我去海邊吃漢堡,我們會一起對著藍綠色的大海發呆,他喝酒只是因為他再也看不到媽媽了,我也看不到媽媽了,但我至少還有我爸,這樣就夠了。

 

有一天晚上,我夢到我又被同學們欺負了。夢裡,我坐在三樓四號位子,一群同學圍到我旁邊,他們把我的書搶走,把我推到地上,我覺得我被永無止盡的人群包圍,他們都指著我,對我笑,說我沒有了媽媽,爸爸又是個酒鬼,我只有書是個書呆子。我覺得我好像那個下海的女孩,被一群人包圍著,沒有了自己,沒有了一切,沒有了生命。我哭著衝出人群,跑到我們家隔壁的廢墟房子,對著洞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後淚水愈積愈多,溢出了洞口,流到了我們家,流到了我們家的隔壁,隔壁和隔壁,流到了整圈一萬多戶的磚造平房,流到了工廠和廣場。然後我看到我畫的紙船浮了起來,沒有沉重的叉子,它飄呀飄,愈飄愈遠,它要飄去遙遠的海的邊際。然後我不再哭了。

 

我對我媽的記憶,是玉米濃湯。我媽有一套神奇的做法,小時候我會看著我媽把紅蘿蔔、馬鈴薯和洋蔥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塊塊,用奶油煎的香香的後,再倒入雞高湯,我媽會再倒入一種一點點稠稠的白色異體進入那一大鍋料中,然後最神奇的來了,隨著白色液體的加入,湯變得愈來愈濃稠,最後就變成玉米濃湯了。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那是麵粉加熱水。某個星期五下午,我突然很想我媽,所以我去超級市場買了一些紅蘿蔔、馬鈴薯、洋蔥和雞湯塊,從櫥櫃裡找到了許久未用的鍋子,正當準備一切就緒時,我赫然發現缺少了麵粉。就在我絕望地想著又要大老遠跑去廣場中央的超級市場買麵粉時,我發現一盒藏在角落的鬆餅粉。鬆餅粉煮出來的感覺棒極了,不但比較濃稠,還有香香的奶味和甜味,正當我準備把這項偉大的新發現告訴我爸時,我爸在門外撥弄著頭髮和一個隔壁隔壁隔壁的鄰居在神祕的講話。

 

有個人回來了,你聽說了嗎,隔壁隔壁隔壁的鄰居說,很小聲。

恩?我爸說,似乎在想著什麼。

是十年前那個人,鄰居說。

是嗎,我爸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深夜的時候,廣場的燈沒關,有個失眠的人看到他走在廣場,但是一下子就不見了,他看起來有受傷,而且傷的不輕,鄰居說。海邊停了一艘青鳥十號,也是十年前那艘失蹤的船,他搭著那艘船回來了。

只有他一個人嗎?我爸問。

恩,只有一個人……

 

對話結束了,我不知道是因為太小聲聽不到,還是,我爸刻意不再接話了。

 

這個城鎮還是繼續輪轉下去,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沒有因為「那個人」回來了而有所改變,而我聽說的是,沒有人再看到他過了。我也還是一樣,每天七點半準時騎著我的小紅去上學。小紅是我爸向鄰居買的二手腳踏車,其實小紅是我的第二台腳踏車了,在我十歲那年,我吵著要穿裙子,我爸就把原來那台男士用的腳踏車換成了這台小紅。我總共有三件裙子,都是長度超過膝蓋一點點的灰黑色系列裙子。學校的課表每天都是一樣的,八點第一節課,就是我最討厭的數學,然後每堂課五十分鐘,休息十分鐘。接下來的課依序是,國文、自然、社會、(午餐時間)、藝術、討論和體育。我的每一天都是從悲慘的數學課開始,以至於接下來的每一堂課我都渴望可以趕快下課跑去圖書館,我會在四點放學時全力衝刺到圖書館,在圖書館六點半關門之前努力看完一本書。可是如果我在衝刺的中途遇到班上的同學,就得多花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被他們揶揄。六點半看完書後,我會心滿意足地走回家,在隔壁的空屋子停下來,探望一下我的小黃花洞,檢查他有沒有被別人發現,然後放入一張紙條。回家後,我會煮好晚餐,等爸爸回來。每天的生活看似一模一樣,但是,每天的書都是不一樣的。

 

有一天,圖書館因為要裝修新的大門,所以沒有營業。我四點放學後,就直接走回家,經過隔壁的空屋時,我看到有個人影在我的洞口附近,我很緊張,緊張得不得了,也很害怕。我想找爸爸,可是他離下班還有好幾個小時。我無法這樣子走回家裡,我不知道我的洞是否安好,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但總之他侵犯了我的洞就八成不是個好人,不過誰又知道那是我的呢?哎,我焦急的在外頭張望,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

 

那個人身穿奇怪的衣服,一件亮綠色的短袖沒有領子的上衣,還有藍色的感覺像帆布材質的褲子。這人,絕對不是鎮上的人。鎮上的人上班時一定是穿西裝,下了班後就是穿汗衫。他的衣服雖然鮮豔,但是卻破爛的詭異,而且他的身上有好幾處傷疤。然後我想到前幾天我爸和鄰居的對話。

 

我轉身就跑。

 

不要走,我認識你母親。

 

是那個人在對我說話嗎?是那個人在對我說話嗎?他認識我母親?

 

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走向他,甚至沒有仔細思考這樣一種騙小孩的話實在是很容易亂編。但我還是走向他了,就好像能知道任何有關於我媽的事情都值得冒險,都比生命還重要。

 

「那個女生又笑我了,我懶得跟他吵,沒有看書的人連嘲笑人的語詞都如此貧乏。」

「這個城鎮好貧乏,而我爸的生命好安靜。我也會這樣過完一生嗎?」

「我今天看到了一本關於大海的書,書上說大海不喧嘩、不華麗,卻有直入人心的力道,我好像能懂,雖然我總是只能遠望。」

 

他果真看了我給小黃花的那些字條,我覺得有些難為情,就是因為我不敢跟任何人說,所以我才要跟小黃花說的,沒想到還是被別人看到了。

 

你不知道你媽怎麼了對吧,他問。

我說是。

十年前,我帶著你媽走了,他說。

去哪裡?我問。

我們離開了這裡,搭船去了我們國家南方一個很大的大陸國,不像我們是個島國。那裏和這裡截然不同。我們看到了人生和人性的各種可能,包括好的與壞的。我們看到了顏色,有藝術和音樂,有任何你想不到的人類可以創造出的東西。他說。

我不明白,我說。

不明白為什麼你媽要走嗎?他說,然後接著說,你果真沒有足夠的時間了解你媽,她離開得太快,但是就只有那個時機可以走,她覺得等到你懂事之後,或許她就再也無法離開了。你和你母親很像,三十年前,圖書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只是一棟灰灰小小的三層水泥建築,而你母親總是窩在圖書館裡看書,什麼書她都看,而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在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小朋友時,我已經是個二十八歲的壯年,然後準備走上我們家族共通的路,就是經營這座圖書館。她常常歪著頭問我,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呀?我說我不知道,或許那些書可以告訴你,所以她就一直看一直看,但是仍嚷著她不相信,於是我答應她,有一天一定會帶她出去外面看這個世界。她亮著大眼睛問我是不是真的,我說是。幾年過去後,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離開這裡的,而認為我這個圖書館管理員騙了她,我確實還不知道該怎麼帶她出去,但是我一定會帶她離開這這是確定的。但是她已經放棄希望了,她能做的,就只是找一些枷鎖把自己牢牢地鎖在這裡,她不再看書,她不來圖書館了,她去工廠工作然後認識了你爸。四年後當她二十歲的時候,她和你爸結婚了。雖然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把自己拉回現實,但後來她發現她安於這種生活,而愈來愈愛你父親。

 

然後三十年一下就過去了,這段期間我很少看到你母親,但我牢牢繫著當初的約定。我已從管理員升成了館長,現在圖書館歸我管。我打算從新蓋過這個圖書館,它必須要有明亮的感覺,它必須是這個城市的心臟。而就在落成的那一天,市長、所有的警察和居民都來瞻仰這個偉大的建築,就在所以人都擠在廣場時,我偷偷帶著你媽離開了。你媽一開始抗拒著,她說她已經接受了這種生活,但是我知道她是在欺騙自己,不然為何當大家都去瞻仰圖書館時,只有她默默地躲在房子裡呢?因為那裏有太多沉重的過往,無法承受的夢想。我們搭著青鳥十號跑了。

 

我似乎漸漸可以理解我媽的離開,所以我不恨我眼前的這個人,雖然他讓我爸傷心欲絕。

 

那我媽現在在哪呢?我問。

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你媽在三個月前去世了。因為某種這裡沒有的傳染病。他要我回來告訴你三件事情,第一,她很愛你爸。第二,她很愛你。第三,不要離開這裡。她很愛你,她知道你在將來會跟她有多相像,她不要你去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也很險惡,她渴望看到人性的美好,卻也無法避免那些醜惡的,這樣打擊好大,這是她親口跟我說的。

那你之後呢?我問。

我是帶著贖罪的心情回來的,我每天躲躲藏藏,就是為了跟你講這些話。現在,你都知道了,而我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接受我應得的懲罰了,他說,不帶一絲懊悔。

我哭了,我覺得我爸、我媽和這位先生都好偉大。

 

我好像更了解我媽一點了,但是我知道我和她哪裡不一樣。我不害怕人性的脆弱,我不會迴避那些可能的錯誤,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有各種可能,善的可能和惡的可能。

 

然後我發現一件事情,這個人的回來,和我媽想告訴我的那些話,給我的,都多過於過去好幾年了我閱讀過的所有書,而我更明白,離開的必要。

 

我把我的小黃花洞挖開,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把洞填平,就好像從來沒有這個洞一樣。

 

沒有這個洞。

 

然後我慢慢地走向圖書館,把我的那些紙條,一張一張分別夾在不同的書裡。最後,我在三樓四號櫃子坐了下來。

 

好像可以聽到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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