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屆散文組佳作]國防醫學三-劉懿《回家》

[第八屆散文組佳作]國防醫學三-劉懿《回家》

 

回家分享生活的庸碌還有廟會辦桌吃不完的月餅糕點，隔壁雜貨店的餘涼飄不過玄關，沒有冷氣電扇的客廳鑲著大面西曬嚴重的落地窗。

大了的孩子面對原生家庭的感覺總混著感謝與落伍。往往異地思鄉而總算沒卡事的假連夜南奔。舊門迎來更年邁的雙親伴著懷念卻撲鼻的油漬味兒。沒無網空調只廳堂飄著熏肺香塵，和供桌上蒼蠅嗡嗡親吻水果。

小孩光著腳丫蹲在柏油路上彈石子，鼻涕垂在人中或者衣角。對門大媽挽著頭髮斥責對郵差狂吠的狗，呼嘯的卡車大聲唱著搖滾，錄音機重複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堆雜物長灰塵舊時的小天地與無數夢裡同個樣兒只差在意料外的悶，熱。因此滿櫃子卡片公仔，滿牆為鄉爭光發憤圖強標語，回憶情緒卻被汗膩壓得不起波瀾。

遠處總是想家，近處就想到自己了，習慣於彼就生疏了此，落地即生根，根粗根細都是牽掛。你想到醫院C棟五樓茶水間燈管始終未修顯得陰暗，221病房酷似前任的女人最近跟住院醫師很來電，護理站誰又有卦還有實驗室慶功宴!這次可是去101的頂鮮餐廳呢(高檔餐廳、年會、餐聚…大學後、小鎮外，你情願地栽進截然不同的世界)，老闆真的很有錢，台灣研究只缺誠實帳目吧，不缺經費阿。啊!研究經費…你想到昨天沒打完的研究論文、病例、申請案…

你不想承認搜索這些關於不關於你的事只為找到藉口脫身，然後為了又得提前離開思念已久的家鄉飲恨。但如果申請案通過，升上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除了臨床你還有可觀的教職本薪與學術研究費，你興奮著計畫把老家打造成你熟悉的城市:
採光。
現代。
極簡。
設計 。
(就像大學時期參與的服務隊往往透過自己的眼光定義弱勢，你覺得你的舒適就是爸媽的合身，而忽略他們住一輩子的習慣。)

越是想著越是深信此孝足以抵過陪伴的無價，於是穿越曬癢頭皮的正午日頭與發燙的田埂。
「醫院突然有事啦我先回去喔!」「我也很不想阿難得回來啊!」你心虛地硬是補上。「啊呀救人要緊啦，你們醫生吼，真的是很辛苦欸!」爸的聲音有點老了，你驀地心驚多久沒跟他通電話。

顧不得媽顫巍巍直起腰嚷嚷:我先與你款款吃的來去啦(不都是老舊輾米機輾出的碎米比不上賣場廉價在來米，爛半邊的水果和放久發霉的糕餅一類，袋裝地瓜堆廚房一角總是忘了發芽了丟了)(其實是不下廚的，吃餐廳讓人服侍還省得洗碗)。 年邁爹娘的關愛已收到，心頭也被太陽烘著暖了躁了。「讓後車廂休息啦!」你搬下從城市帶回來那些聲稱爸媽你們可能會用到喔，實則家裡汰的舊。

車行過田，爸赤足陷在田裡溝渠，「爸!我來去喔!」。最常見的話是寄生蟲、感染、中暑、中風…你突然想到你完全忘了媽在電話裡叨叨念著痠痛的關節。拖了白袍就不是醫生啦?服務陌生人總是比較不彆扭的。要是對爸講話的口氣有與對病患的一半好，你們就不會結這麼多年的梁子啦!打了雨刷才發現刷不掉的潮濕在眼角，心裡不禁千萬糾結究竟是惆悵不捨還是隱隱內疚。

北上路漫漫你輕輕梳理思緒。
設計燈具點亮冷氣和著晚霞的客廳，香氛塑膠及金屬透著質感時尚。你卻懷念起家鄉大辣辣嗓音熱濃濃的人味汗味，打開臉書茫然滑著動態，病例申請書似又不急不趕了，升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似乎也沒想得容易，日子淡淡的也罷。你滑開平版的年曆尋找安排下一次長假，回家幫爸媽健康檢查吧，或者捶捶背掃個地，也好。
而遙遠的懷想總是給最朦朧最美的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