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小說組佳作]長庚醫學二-《那天,來自天空之城的女孩問我要不要穿布偶裝》

[第七屆小說組佳作]長庚醫學二-孫慶語《那天,來自天空之城的女孩問我要不要穿布偶裝》

 

 

01.布偶裝

如果說是小混混為了收取保護費而對商家揮拳威脅的話,整件事或許看起來還合理些,然而陳君偉現在卻是在公園的草地上,穿著泰迪熊造型的布偶裝,對著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平凡中年大叔揮出標準的直拳。
若父母現在直問我「難道我們辛苦拉拔你長大就是為了讓你去揍人嗎?」我大概也只能回答「真是抱歉了」吧,他這樣荒謬的想著,但內心卻不感到後悔。

事情的開端大約要回到半年前。
那是他進入大學拳擊社後的第一堂社課,君偉在教練的指導下對著沙包揮拳,已經練習了一個小時的他雖然汗流浹背,卻因為腦內啡的分泌而顯得十分亢奮。
「欸!那邊那位同學!」從背後傳來女生的聲音。
他回頭,看到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孩,綁辮子穿著略嫌大件的藍色毛衣,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給人很清秀的感覺。
「你想不想穿布偶裝?」她看著他問到。
「蛤?」
「布偶裝阿,就是那像去迪士尼的時候會看到有人穿著和遊客拍照的那種。世界展望會最近在招募志工在他們辦活動的會場穿布偶裝、發氣球給小朋友,但要求要兩個人一組,我在旁邊觀察你很久了,你應該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吧,剛好可以穿得下巨巨。」然後我可以穿蕾蕾,她自顧自的說著。
「為什麼……」
「為了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啊!好啦,我讓你考慮一下,下禮拜社課時再問你。」
很難想像她是拳擊社的社員啊,君偉感到困惑,她看起來明明比較像是……像天空之城的女主角!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啊對了,我是拳擊社的經理柯賽恩,請多多指教啦!」,原來不是希達阿,他在內心感慨。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後來,君偉才從拳擊社大三的學長那邊得知了柯賽恩的事。
她音樂系的哥哥也是拳擊社的一員,然後因為那時候社團剛好缺一個經理,便問她願不願意幫忙,然而兩年前她哥卻因為一場車禍意外喪生了,儘管如此,念在過去的情誼,柯賽恩還是留了下來。
柯賽恩很和善,但任何一個剛認識她的人,大概都會覺得她有些奇妙。像是她走路似乎沒什麼聲音彷彿雲在天上飄,像是就算是八月的大熱天還是穿著長袖,像是她劈頭就問君偉要不要穿布偶裝。有一次友誼賽中,君偉在走位閃避時扭到腳,柯賽恩便細心的幫他冰敷包紮,技術出奇的好,讓君偉懷疑她念的不是音樂系而是護理系。柯賽恩很少談起有關自己的事,君偉也不會刻意去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一兩個祕密嘛,自己也有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啊,又何必勉強別人呢?
至於那件事的結果,最後君偉還是答應她了。
至於為什麼嘛,或許是因為她那句「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吧?君偉發現只要出現未來、夢想或世界這些字眼,自己就會變得很衝動。

02.座右銘

說到君偉的秘密,或許是自己擁有「讓物品飄起來的超能力」這件事吧。還記得大約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和家人一起去礁溪烤肉,因為火一直生不起來,他覺得很無趣,便自己一個人跑到溪邊玩水,沒想到鞋子一不小心掉到河裡面去,他不敢和媽媽說,只能乾著瞪眼祈禱鞋子自己浮起來。
沒想到就在他默念的當下,鞋子居然真的自己浮起來了!
那隻小布鞋騰空飄浮著,鞋帶滴著水在河面上激起陣陣漣漪。
當下他是又驚又喜,但隱約又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大家都能辦到的事,君偉的奶奶曾經和他說過一句話:「與眾不同的人,很容易遭人嫌惡。」而老人家的智慧可不容小覷。
他沒有和別人分享這個超能力,但卻自己做了很多實驗測驗他的極限。無論物品有沒有生命力或初速度是多少,像是馬路上的蚯蚓或是桌面上的板狀巧克力,他似乎都可以輕易的讓它們浮起來。但使用的次數卻會因為物品的重量而受限,他可以不斷的讓鐵尺浮起來,但換作是字典的話可能就要休息兩三個禮拜了,至於更重的東西,目前為止他只在高二的時候成功的將自己的雙人床浮起來過一次。

「有時候我會懷疑,像是折彎湯匙這種微小、限制又多的超能力,根本無法改變世界,到底有麼用?」君偉在世界展望會的兒童遊樂室內用抹布擦拭著彩色塑膠積木,指著牆上的電視隨口問到,電視中的綜藝節目有一個魔術師正在表演折彎湯匙的戲法。
「每一件事都有意義,就算是雲流動的方向,或是骰子擲出來的數字,也都是有意義的。」柯賽恩拿著酒精噴霧器對著樂高掃射,「像是外面那個老是叼著巧克力棒的大叔阿,每次只要他來,兒童遊樂室就會變得很空,然後我們就可以進來清洗玩具,這就是他出現的意義。」
「不是這樣吧……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幫那些受到心裡創傷的小孩子做心理輔導的嗎?」
「別被他的白袍騙了阿,他只是個愛吃Pocky的大叔罷了。」
君偉答應柯賽恩的邀請後,才知道穿布偶裝是之後有一個大型的反家暴活動需要的臨時工作人員,但為了湊公服時數,他們兩個除了報名活動外,也參加了長期志工。
君偉很享受和柯賽恩在一起的時光,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平時輕飄飄的,但其實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堅持和看法,感受力也很強,但他自認還不夠了解她,也不確定該怎麼做。
世界展望會有個專門幫助家庭暴力受創孩童的部門,而柯賽恩提到的那個大叔似乎是專業的社工,每個禮拜天都會來這裡幫忙,身為一個的大一心理系的學生,坦白說君偉還滿想和他聊聊的。
他想起去年的小男嬰虐殺案,那個小男孩被他自己的親生媽媽和其同居人毆打、灌毒品、拔指甲,受盡各種折磨後,才兩歲半便提早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時這起令人髮指的社會新聞在社會上引起廣大的討論,除了刑事的爭議外,為什麼身為人卻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也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說到家庭暴力阿,你還記得去年王小弟弟虐殺案嗎?那些人根本瘋了阿。」柯賽恩似乎也想到這件事,嚇了君偉一跳。
「可是我之前也有看到報導說,說那個打小孩的媽媽自己小時候似乎有被繼父強暴,之後精神狀況一直不太穩定才會發生那種事,感覺背後有很多隱情才會讓一個人喪失人性到那種程度阿。」
「什麼苦衷?家暴的人就是該死。」柯賽恩語氣很強硬,「經濟壓力什麼都不過是藉口,那些使用暴力的人阿,如果交給我的話,我就會一拳把他們打醒!」
她對著空氣揮拳,或許因為是拳擊社的經理吧,看起來還有幾分架式。

03.黑色

聽到外面玻璃破碎的聲音伴隨著女人的尖叫聲,柯賽恩反射性的將自己的頭矇在棉被裡。
一回家就躲在房間裡不敢出來,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呢?
國中的時候柯賽恩寫過一個作文題目,論愛與幸福,那時候她自信滿滿的寫到:愛就是願意為對方無悔的付出不求回報、是信任和依賴;而幸福是你看著對方,知道你們兩個腦中想的是同一件事。
而現在,柯賽恩還是信仰著自己的價值觀,卻不再確定這是正確答案。
又或者愛只是個模糊的概念,在不同地方,或甚至不同人身上,就會有不同的定義?
定義阿,真正信仰愛的人大概會對此嗤之以鼻吧。
但是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真的不敢苟同。

過去,她和一般的音樂班女高中生一樣過著平凡而快樂的生活,反正天才哥哥琵琶造詣是神乎其技,父母便把期望都灌注在他身,才能普普的自己落得輕鬆。偶爾練完團後和同學去西門町看看電影,和在國中當音樂老師的爸爸去國家音樂廳聽交響樂,最大的煩惱或許是臉上又長了一顆痘痘,或是音樂老師規定的揚琴練習曲還沒練熟。
但車禍發生後,將自己成為職業音樂家的夢想寄託在哥哥身上的的父親像是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標,不知該為什麼而努力,整天不是一個人躲在書房,就是出來發洩情緒。
而那個原來溫柔閒淑的母親,從小受的教育大概只有相夫教子吧?自己的老公就算變成這副德性,還是要好好愛他照顧他,要忍耐,不能輕易的背棄他,抱持著這種近乎病態的信念,忍受著毒打和辱罵待在家中。
柯賽恩不是沒有和母親談過,但說來說去她還是堅持女人就是要努力成為一個值得被老公疼愛的妻子,甚至反過來責怪柯賽恩不接下父親對哥哥的期望達成他年輕時的夢想。
爸爸的瘋狂、媽媽的依賴、自己的退縮,自己的家庭像是突然分裂到了一個和大家平行的世界,用和大家不同的規則運作著,做著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夢。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倪匡小說《大廈》中那個突然在搭電梯時被傳送到神祕空間的男子,他被困在大廈的天台上,那裡沒有其他人、沒有時間概念、所有的物理規則也和現實世界不同,而這一切都令他感到孤單和苦不堪言,最後因為發現自己是被隔離在另一個平行宇宙,由天台一躍而下穿越了兩個世界的屏障,便回到了現實世界。
在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她喜歡想像自己能和那個主角一樣,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嘗試逃離這個扭曲的世界。
但話說回來,她的家人都在這裡,而她又怎麼能丟下他們?
忽然間父親撞開了房間的門衝了進來。
接下來呢?
她不想知道,只是再次躲進自己的世界,時間停留在回家之前,他在和陳君偉一起整理文宣品的時光。那個大男孩阿!想到他,柯賽恩迷離的眼角似乎帶了點笑意,他像極了過去還在真實世界的自己。
窗外是一整片的黑色,那是一種尊貴純粹的顏色,像是皇后般,包容也遮蓋了世界上一切的秘密。

04.大人的世界就像沙漠一樣

陽光很刺眼。
布偶裝比想像中還要悶熱的多呢,而且穿上去之後視野變得好狹窄,君偉心想,趴在桌上兩眼無神的盯著演前忙碌的工作人員。
為了下周六的反家暴活動,君偉、柯賽恩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在河濱公園內預演,但負責發汽球的他們,在試穿完布偶裝之後就沒事了,卻又不好意思先離開。
「希望那些家庭看到我們為了幫助他們,這麼賣力的搭建舞台,多少也會有些悔改。」君偉看著那些在太陽下揮汗如雨的工作人員。
「哪有那麼容易!」柯賽恩翻翻白眼,「他們如果悟性真的那麼強,甘地就不用絕食抗議,也不會有廠商販賣黑心油了。」
「也是啦,不過我還是會繼續努力的,畢竟… …。」
他們兩個對看了一眼… …。
「善是以蝸牛的速度在移動。」
「搞什麼阿你也喜歡甘地呀?」
「他是我最喜歡的偉人喔,不然怎麼會選他當例子。」柯賽恩大笑。
君偉看柯賽恩笑得這麼暢快,突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心尖覺得癢癢的,腦中彷彿有個聲音,希望能讓這個笑容停久一點。
「欸和你說一件事喔,我一直覺得啊,世界上最幸福的就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看著對方,發現他們兩個腦中想的是同一件事。」
柯賽恩看著君偉,一個他無法理解的驚訝眼神,但同時也是他看過最美的表情。

「打瞌睡啊?」
君偉抬頭,看到Pocky大叔趴在他前面,向是對同事遞出煙盒一般的對他遞出巧克力棒。
啊對了!柯賽恩說自己今天要練琴不能來基金會做志工,所以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了,然後櫃台阿姨要他幫忙值班一下,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發起呆來。
「抱歉… …。」
「沒必要說抱歉啊!啊對了!我是熊恩。」然後塞了一根巧克力棒在君偉口中。
「陳君偉,A大心理系一年級,以後也很想從事心理諮商方面的工作呢!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請教熊大叔嗎?」
「你想當心理諮商師啊,這是個很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喔!很多事情啊你覺得很不合理,想要幫助他們卻常常無能為力,人心啊是很難改變的。感化什麼的啦常常是天方夜譚啊!」熊恩用一種自怨自艾的語氣。
「也是啦,不過如果一直堅持下去,或許會出現奇蹟阿。」
「你說你是學心理的吧?那你應該聽過家暴的鐘擺效應阿,像是我最近輔導的一個小女孩,他父親因為失業而開始酗酒,他們家的情況就是在家暴、原諒和累犯中無限循環,一直輔導也沒什麼用,就算我們使出最終手段申請保護令,也只是強迫他們分開罷了,無論我們做什麼努力,最後也沒有感化任何人,真的很令人喪氣,但我還是會繼續努力啦,我也邀請他爸來參加之後的那個家暴防治活動啊,希望他可以獲得一些啟發。」熊恩無奈地聳聳肩。
「為什麼會這樣呢?」
「簡單來說就是依賴吧,那是人類很基本的需求阿,但他們用和我們不同的方式來獲得。」
大叔又喋喋不休的抱怨,說什麼雖然醫學上好像有說壓力會讓多巴胺分泌減少,使暴力行為增加但一般人有時候也會有分泌失調的現象,但也不會發生什麼脫序行為阿,他們根本就是在種種巧合之下,穿越到異空間,行為已經脫序,不能用一般正常人的模式來思考。
這麼說起來,其實柯賽恩也滿像是異世界的人阿,她實在太奇怪了,讓人無法理解。
上禮拜,君偉和柯賽恩告白了,女孩眼眶紅紅的,卻笑得很燦爛,說好說她也很愛君偉,那時候君偉覺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並在心中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守護她一輩子。
在那之後,雖然他們還是一起吃飯、一起去社團、一起做志工,但他們兩個沒有牽手、沒有擁抱、也沒有接吻。並不是沒有恰當的時機,而是君偉覺得柯賽恩不喜歡,而他不想勉強心愛的女孩去做一些她不喜歡的事,這些需要時間,他這麼告訴自己。
君偉知道柯賽恩有什麼是瞞著她。
你說想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就算力量渺小,也要相信正義的勝利。
你說你愛我。
那為什麼你不讓我幫忙?

05.邱吉爾

君偉他拳擊社社團教練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人不面對困難,困難就會找上你。」
所以勇敢的正面對決吧!教練對著兩眼無神的學生們大聲吶喊著。
正面對決,在君偉看來還不錯,比起刺拳或勾拳,他更喜歡瀟灑磊落的直拳。
在一個沒有要做志工的悠閒午后,他們兩個一時心血來潮就跑去貓空搭纜車,雖然水晶包廂的排隊人潮是一般纜車的兩倍,他們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毅然決然的決定排透明車廂,途中還發生了像是媽媽帶著小孩子插隊,結果柯賽恩就對著那女人毫不留情的指責,「世界上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年輕人才會不信任領導者!」這樣的事。
「柯賽恩,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和我說?」不知道在透明車廂內談話,雙方是否也會變得透明呢?
「每個人都有秘密吧?你也會有一兩件事情不想和別人說啊,何必勉強別人呢?」柯賽恩盯著窗外。
「我的秘密就是我有超能力。」
然後柯賽恩就瞪大眼睛看著陳君偉手中飄浮著的乒乓球,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君偉接著對他解釋了他到目前為止發現的規則,像是舉起重的物品要休息比較久之類的。
這完全不公平阿,不過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講的……。柯賽恩小聲嘀咕。

「我爸會強暴我。」

接下來柯賽恩似乎還講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像是自己車禍去世的優秀哥哥,她動不動就摔東西打人的父親是家裡目前唯一的經濟來源,她母親對父親沒有原因的依賴和信任,就算她其實隱約知道發生什麼事,卻還是選擇視若無睹,因為這樣才能假裝正常的過下去,提到她有多怕夜晚,有時候多不想回去那個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就算逃家,自己最後還是會回到那裏。但君偉其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進去,或是他的大腦在聽到第一句話之後就已經當機了,他只是用力摟著柯賽恩,甚至忘記顧及她的意願,然後任由腦袋被一種稱之為憤怒的情緒充滿,那些情緒像是蒸氣一樣不斷膨脹,他想要通報學校、他想要報警、他想要寫信給總統、他想要拿著烏茲衝鋒槍去柯賽恩爸爸上課的國中… …。
但柯賽恩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抱著他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君偉回想起前幾天和熊恩聊天的內容,還記得那時後他問熊恩有沒有受害者會不願意離開施暴者,他以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做例子,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理論,那是一種描述被害者因為長時間和綁架犯囚禁在一起,對之產生過度的同情或好感,甚至幫他們辯護或協助他們的精神狀態,而同樣的狀況也有可能出現在家暴受害者身上,長時間的軟禁或受虐待,然而加害者卻是自己必須愛著的雙親,結果他們變得比一般孩子更愛慕父母,甚至不覺得父母有錯,反過來責怪自己,因為大腦的運作錯誤,讓他們對無情的家人產生強烈的依賴,就算壓力消失也於事無補,就某方面而言,或許比施暴者還難以輔導。
而柯賽恩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的世界現在雖然搖搖欲墜,但卻奇蹟式地硬撐著,至少還是個家庭,柯賽恩不希望這個擁有美好回憶的地方被外力破壞。
當然這並不代表她接受現況,她也在尋求改變。
但不是藉由法律或社會的外力,他們的方法太霸道、破壞力太強,最後的結果像是一堆廢墟,而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過去那個溫馨美滿的家園。
這樣想的自己是否太理想主義了呢?
「那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當然。」柯賽恩笑了,是那種計劃許久後,終於可以付諸實行的笑容。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當志工嗎?」

06.說是計畫其實只是絕望地放手一搏
家庭暴力防治活動當天艷陽高照,天空藍得連一片雲都沒有。
儘管十一月是個秋風颯爽的季節,君偉在布偶裝內並不覺得太悶熱,反而很溫暖,手上拿著五顏六色的汽球發給參加活動的小孩子。
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在和我拿氣球,而是和布偶熊拿氣球阿!
他有種與世隔離的安全感,彷彿自己現在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被別人發現。
柯賽恩在十幾公尺遠的前方手中也拿著汽球,大概是看見他頭面向著她,便轉身和他揮了揮那粗短的手,但她的臉藏在大大的面具裡令君偉看不見她現在的表情。

「你聽好喔!」他彷彿聽到柯賽恩在他旁邊耳語,「等到那天,那個男人一出現,我就走過去發給他一顆紅色氣球,然後你就衝過去給他一拳,因為是穿著布偶裝,所以他並不會看到你的臉,而且我覺得如果路上突然出現一個穿著布偶裝的人揍我一拳的話,我一定會大吃一驚的,然後你就趁著他措手不及時快點逃跑!」
其實君偉覺得那種情況已經不是大吃一驚可以形容的了。
「你怎麼能確定他會來?」
「只要用『我手上有你毆打老婆的證據』這種理由威脅他的話,那傢伙害怕丟掉工作,一定會出來赴約的。」柯賽恩毫不留情的用那傢伙稱呼自家父親。
「可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呢?」
「你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我會找你嗎?」
「因為身高?」
「因為阿,以前我一直覺得拳擊是血腥、暴力的運動,無法理解哥哥為什麼喜歡和一身汗臭味混在一起,但那天一進社團教室看到你揮拳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不但不暴戾,反而給人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如果是這種拳頭的話,一定可以讓人清醒過來吧?」

君偉對於這個方法是否真的有用,或者說更基本的,整件事情最後到底會往什麼方向發展,實在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連在大庭廣眾之下揍人是不是犯法的行為啊?這個問題都還來不及思考。
對方是他深愛的女孩。
而那傢伙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的大壞蛋。
他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好猶豫的。
所以他只是在布偶裝內握緊拳頭,然後把手中的兔子汽球,發給一個穿吊帶背心的小男孩。
忽然間他看到了,那個頭上有一朵花的布偶熊蕾蕾,在發給一個推嬰兒車的媽媽一顆黃色氣球後,面向她身旁的一位穿襯衫的中年大叔,強迫式地給了他一顆紅色氣球。
於是頭上頂著鴨舌帽的布偶熊巨巨突然奔跑了起來,君偉無法想像這在其他遊客眼中將會是多麼滑稽的景象,他只是筆直的向那個中年男人衝去,從布偶裝小小的縫隙間可以看到那個男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想要驚訝就趁現在吧,等等你的世界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然後他在蔚藍的晴空下,對著那個男人,揮出了一記標準且帶著清爽氣息的直拳。

君偉的拳頭擊中了那男人顴骨,他平常一定沒什麼在練體能,像是一個破沙包似的跌了出去,由手指傳來麻麻的痛覺,提醒君偉他該逃跑了,但身後卻傳來尖叫聲。
他回頭,看到一個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跌坐在公園旁的馬路上,而一輛貨車正朝這邊疾行而來。
又一個穿著白色吊嘎的男人衝了出去,急急的護在小女孩身前。
她怎麼會在那裏?是被柯賽恩的父親推倒的?或是被剛剛騷動的人群擠出去的?

是我害的嗎?

他看到在他幾步外的柯賽恩也正望向這裡,雖然看不見頭罩底下的表情,但大概和現在的自己一樣不知所措吧!

怎麼辦?

他瞪著那台貨車,他的輪胎發出了像是在力挽狂瀾的煞車聲。
「浮起來啊!」君偉和柯賽恩大吼,不知道為什麼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禱告。
這真是奇蹟的一刻。
在眾人的見證下,貨車像是沒有重量的泡泡般,浮了起來。

07.中場休息

在咖啡廳裡,柯賽恩握著手中的卡布奇諾,做在讓雙腳騰空的高腳椅上,感覺還驚魂未定。
貨車只浮起來短短的幾秒鐘,在大家瞠目結舌的同時,君偉和柯賽恩轉身就跑,兩個巨大的布偶熊在公園中狂奔,像是荒謬的超現實主義的電影。他們跑回志工休息區,迅速的脫下布偶裝,又若無其事的快步離開,混入街上的人群,躲進一間附近的咖啡廳。從頭到尾兩個人沒講一句話,卻很有默契的行動一致,連點咖啡時都神色自若的選了兩杯卡布奇諾。
「天啊!我們剛剛差點害死一個人。」坐在她旁邊的君偉耐不住沉默,開口打破僵局。
「還好你救了他,可是貨車很重耶,沒想到你居然舉得起來。」
「接下來大概要休息很久了吧!不過也不錯啦救了一條命耶,我還以為這種超能力一輩子也不會派上用場。我想經歷了這種生死交關的場面,對她的人生一定會有很大的啟發。」
「你根本就不認識他。」柯賽恩笑了,君偉的話像是鎮定劑一般安撫了她緊張的情緒,或許她從今天一大早活動開始就神經緊繃了,自己卻沒發現。
能和君偉在一起實在太好了。
「好啦,那我也該回家啦,經過了那麼多波折,那傢伙應該也嚇壞了吧?不知道這樣效果是不是會比預期更好呢?」
「我送妳回家吧。」
柯賽恩的家在新北投舊公寓區,傍晚的夕陽將他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長長的,不知道是柯賽恩的錯覺或是真有其事,她覺得影子就像自己現在的心情一般,惶惶不安的晃動著。
「如果有什麼意外就打給我吧!」君偉站在掉漆的紅色鐵門前,一臉憂心的說到。
「不會有問題的。」她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柯賽恩一直相信,生死交關或不可思議的經歷,可以讓人改變。
但站在家門前,柯賽恩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或許是爸爸抱著媽媽痛哭,說自己知道錯了吧?
人還是不要有太多預期心理才好。
她推開家門,然後一個節拍器向她迎面飛來。

「搞什麼今天出去碰到一個神經病,該不會是妳和妳媽搞的鬼吧!你們兩個不要以為自己可以偷偷瞞著我做什麼事蛤?」
她彷彿聽到了節拍器塑膠殼撞擊地面破碎的聲音。

08.人類幻想破滅時最痛苦

君偉在送柯賽恩回家的途中,一直感到非常不安,他看著他們兩個長長的影子在地上晃動,就像是暗示著未來的不確定性。
君偉的奶奶和他說過一句話:「無論如何都不要有極端的想法。」,看著柯賽恩上樓的背影,君偉其實很擔心,她是笑著離開的,但這卻讓他更擔心,那是真心的笑容,但卻給人一種拋棄一切的感覺。

才走沒兩條街,他就接到了柯賽恩的電話。
他忐忑不安的按下通話鍵。
「欸,結果不管我們怎麼努力,這世界根本就不會改變嘛!」電話中傳來的聲音有種不知所措的慌張感,卻又像是看透一切似的無所欲求,「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他們才會悔改啊?不過我也想通了,可能是我們的努力還不夠,效果不夠明顯吧?欸我說你啊,有看過倪匡的大廈嗎?」
「沒有,你怎麼聲音聽起來怪怪的?要不要我回去找妳?」君偉開始往回跑。
「我跟你說喔,那個故事裡面的男主角阿,被困在一個和大家隔離的異世界,你知道他後來是怎麼回到現實世界的嗎?」
「我到妳家了,妳在哪?」
「往上看阿!」
公寓頂樓,一抹黑色的人影手中也拿著手機。
「冷靜點!快下來!不!別動,我這就上去找妳……」或許需要冷靜的是自己吧。
「別掛上手機,繼續聽,拜託你,我並不是因為想死才站在這裡的。我只是希望我的家庭能回到正常世界,再說,從這個高度掉下去也不一定會死啊!」
「拜託妳別這樣……」
「我剛剛提到的那個男人啊,後來他在身上綁了很多重物,然後由天台上一躍而下,因為重力加速度的衝擊力,他便回到了現實世界……」
「不,不要!」
「再見了,君偉。」

然後天台上的那道人影便一躍而下。
就算是重力加速度,從十樓的高度掉下來也需要一點時間,和花式跳水優雅如子彈的姿勢不同,人的肢體在空中狂亂的揮舞著,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徒勞無功。
君偉的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跑馬燈似的迴旋著。
我今天中午時用掉了自己的超能力。

人體撞擊柏油路面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一聲悶響,還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不像是生物所發出的慘叫聲,比較像是沒有上油的機械無法正常運轉的哀嚎聲。
君偉跌坐在馬路上,電話從他手中滑出,周圍的路人騷動了起來,他們喧嘩著要叫救護車,如搶奪飼料的金魚般圍了上去。
君偉覺得自己的世界像是陀螺在旋轉。
然後手機又響了。
他反射性的按下通話鍵。

「欸是我啦!熊恩啦!」
「欸你知道嗎?上次我和你提到的那個小妹妹她老爸阿,我不是推薦他去參加那個反家暴活動嗎?」
「他說園遊會當天阿發生了很可怕的事,讓他瞭解到陳小妹妹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多珍貴,還說他以後都會好好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好好照顧家人了!」
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人活著就是要努力創造奇蹟啊!
熊恩在電話的那頭激動得大吼著。

——————————————————–
王:語氣爽朗日本是小說,節奏輕快,讀起來不拖泥帶水能充分享受閱讀的樂趣的作品,劇情完整且有完整的鋪陳,可是最後要跳樓和超能力耗盡,令人感到爆笑,最大缺點是為何讓柯賽恩死掉,好似死掉便能解決任何事,有三大情節史小說顯得無聊:死掉、做夢、發神經病,應盡量避免。
吳:這篇是我滿喜歡的,腳色的設計很好,穿布偶裝的女兒打父親是我喜歡的橋段。但有些情節戲劇性顯得做作,環環相扣生與死,無常的敘述很能打動我。

 


已發佈

分類:

作者:

標籤:

留言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